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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 27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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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裏,封帆正讀著一本全英文的書籍,不時謄抄覺得重要的段落。

明月坐在他對面,以同樣“專註”的盯著書頁上的文字,只是她的視線的焦距完全沒在一行行文字上,握著筆的右手,放在空白的便簽上,坐在這裏已經近一個小時,她只字未寫。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都說六月的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之前進來的時候還是晴空萬裏,轉眼間灰色的雲就已遮住天際。

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開了燈,室內頓時明亮得刺眼。

明月低著頭不為所動,封帆停下筆,動動有些酸痛的手指。

之後,他雙手托著下巴,唇畔含笑,饒有興趣地打量神游太虛的明月。

她和他,一個低頭出神,一個望著另一個溫柔無聲,就連細雨蒙蒙,都變成了江南水鄉般的旖旎風景。

良久,明月在封帆的註視下若有所覺,擡頭的一刻,迎上封帆帶著笑意的目光,她微微發楞。

那雙眼眸太過明亮,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澄澈,所以那抹無言的溫柔,才會輕易碰觸到你的心弦,唯美得攝人心魄。

封帆的出眾,明月是由衷肯定的,雖然她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樣盲目崇拜,為之驚艷不已,但也絕不能否認,看著他,如此賞心悅目,像是繁盛的藍花楹,美得有妖嬈的霧氣,而他的面容,如夏日清泉般清冽純凈。

這一刻,明月才發覺,相識這麽久,明月是第一次感受到他帶來的驚心動魄,或者說,她剛剛正視自己真實的心情……

封帆暗怪自己太入神,明月擡頭的時候,絲毫沒有準備的他根本來不及閃躲。

起初,他有些狼狽,像是孩子被發現了小秘密一般,心跳如雷。

對視中,時光無聲流走。

圖書館的其他同學都在埋頭苦讀中,只有他們兩個不合時宜地上演著偶像劇裏的場景。

事後明月還覺得慶幸,如果不是恰逢期末的緊張時期,他們之間唯美的畫面恐怕會成為所有人的焦點,在M大掀起新一輪的討論熱潮。

她可不想高調地引人註目,無論時間怎樣流轉,明月最自豪的是自己的初心從未改變!

封帆漸漸變得釋然,在她澄澈的眼神裏,他覺得自己將要被融化,心臟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雪白的臉頰在燈光下有鉆石般動人的光澤,美麗似飄忽不定的幻影,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

美好的都會離開嗎?一如擁有過,又被無情剝奪的那段曾經。

毫無征兆的刺痛劃過明月的心臟,忽然襲來的恐慌讓她匆忙移開了視線。

又是陰雨天,整座城市被洗滌得無常純凈,明月的回憶卻隨之變得更加泥濘。

距離金浩風出現已經過去幾天的時間,明月覺得自己還沒有從面對他的疲憊中恢覆過來,這讓她感覺很失敗,被那樣的人牽動情緒,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不經意又想起他的眉眼,曾經冷淡的、無奈的、欲言又止的、甚至是沈痛的眼神,如噩夢般糾纏著她。

明月不只一次嘲諷地想,如此不可寬恕的人,所悲傷的恐怕是他自己而已,簡直不要臉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再次想起那如同撒旦般的黑色身影,明月表情未變,握筆的手指卻因為發狠而無意識收緊,在空白的便簽上劃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明月回過神來,一邊扣上筆蓋一邊無聲感嘆,人生的境遇就像是在白紙上留下的印記,無論過去多久都難以抹去。等到它徹底消失的那一天,就是生命走到了終點。

呼吸不停,思念不止,痛苦長得望不到邊……

所以,什麽寬恕,純屬扯淡!

旁觀者說得總是雲淡風輕,因為未曾經歷過錐心刺骨的痛,所以才有閑情逸致裝出一副聖人模樣的侃侃而談!

封帆哪裏知道她此時心裏的翻江倒海,只是看著她的動作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圖書館異常安靜,他的笑聲也沒有打擾到這份靜謐。

明月看過去,只見封帆戲謔地指了指桌上的書,她這才發現打開的書就這麽倒放著,而自己竟渾然未覺。

不禁有些發窘,明月“啪”地合上了書,故作氣惱地隔空沖封帆握拳示威,那瘦小的拳頭非但沒有威懾力,反而很有喜感。

封帆臉上笑容更盛,翻到一頁空白的筆記,寫下幾個字遞過去。

“國外的教學方式很奇葩嘛!培養了你反看書的習慣。”

他的字跡如女生般工整娟秀,每個字的最後一筆又透著淩厲。

明月見後瞥了封帆一眼,緩緩寫下“這是我自創的學習方法!再說我又不想做學霸,今天就是被你叫出來陪太子讀書而已。”

今天下課之後,明月看到封帆在微信的留言,問她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去圖書館。

明月想了想,反正最近閑得發悶,多受點知識的熏陶也不錯。

於是,回道“剛下課,隨時可以。”

封帆秒回了兩個字“現在”,速度之快好像一直握著手機在等她的回覆一樣。

兩人剛到這裏不久天空就開始飄起細雨,明月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所以才沒有時間發現反放的書籍。

封帆微笑著在紙上寫下“本太子正考慮要怎樣懲罰如此不稱職的陪讀,不然就罰你和我共進晚餐好了……”

“你確定這是懲罰而不是獎勵?”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大有以書信傳情的相似之感

不知不覺間,繚繞在明月心頭的傷感短暫地消散……

封帆總像是一縷陽光,明亮耀眼得讓人猝不及防,明知灼熱,卻又貪戀,不想躲避那道光芒。

**********

同一片灰色的天空,相同的陰雨綿綿,交織著十幾年共同回憶的地點,金浩風一身黑衣,只身站在飄雨的庭園。

空蕩蕩的白色秋千靜止不動,他已經太久沒有看過它的搖擺,太久沒聽到悅耳的笑聲傳來。

雨水並不冷,落在身上卻覺得徹骨的痛。

那些回不去的、遙遠的曾經,他總是能看到她坐在秋千裏的倩影,而阿熙站在後面輕輕推著,明月笑著高呼“高一點,再高一點……”

或是他和她兩個人依偎在一起,花叢間映著一對幸福的身影。

那時的花園,風過不會聽到寂寞的回聲。

金浩風不只一次暗自發誓,他要守護她的笑顏,讓它永恒絢爛,為此,他也愛屋及烏地想要保護阿熙的周全。

然而,如今卻……

金浩風渾身濕漉漉地走回別墅,烏黑的發梢滴著雨珠。

客廳角落裏佇立著玻璃酒櫃,金浩風拿出一瓶酒和一支水晶杯,走到落地窗旁的鋼琴前坐下。

他慢慢喝著酒,白色的鋼琴上放著酒瓶。

水晶吊燈散發著優雅的光,填補整個房間的空曠。

一杯酒喝下去,金浩風的眼睛裏多了一絲溫暖的情緒。

盛開的梔子花在庭院輕輕搖擺,細密的雨絲斜斜地飄了進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板上。

微濕的手指放在琴鍵上,金浩風微瞇雙眼,安靜的琴聲流淌,一如當初的時光。

而那首旋律正是阿熙所作的、明月所熟知的“愛的第一樂章”!

金浩風曾不只一次,下班後在大門口就能聽到琴音的飄揚而出,他無數次坐在車裏等待琴音停止很久之後才回到別墅,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出現會打擾明月大好的心情。

所以,這首旋律他早已銘記於心,今天首次彈奏起來,絲毫不見生疏的痕跡。

金浩風記不清,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明月對他升起一份毫不掩飾的、孩子氣的敵意呢?

從他和她相愛的那一刻?從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真情流露的那個瞬間?

反正對明月而言,金浩風的存在越來越礙眼……

因為知道,所以選擇回避,金浩風早早進入公司為爺爺分擔,也為了給那對熱戀的人更多的私人空間,他的付出,使得阿熙能安心地陪伴明月幾年。

一曲終了,被雨水打過的冰冷濕衣讓金浩風覺得身體隱隱發寒。

他重新倒滿酒,站起身倚斜在鋼琴前,凝望著對面墻壁上四個人的巨大全家福,依稀記得拍照那天的溫馨。

轉眼間,不在的不在,離開的離開,一家人變得四分五裂,只剩他和爺爺守著這幢大的不像家的別墅。

目光鎖在照片上男孩溫和的笑眼,金浩風也不自覺地微笑著。

在他的印象裏,從彼此熟識的那天起,阿熙就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他的笑容恰似暖流,再心硬如鐵的人也都會被感染。

就算他嫉妒阿熙,也難以對他心生惡意。

金浩風曾無數次地假設,如果自己的情敵換成另外一個人,或許他有很大勝算的可能。

可轉念又一想,如果不是阿熙的純良,他也許根本來不到這個家庭,又何來同明月邂逅的機會……

…………

他和他,在同一間孤兒院生活過幾年,在那裏,金浩風的名字叫小良,善良之意。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阿熙的名字似乎是拋棄他的不負責任的生身父母所取。

老師曾告訴阿熙,在包著他的薄毯裏夾著一張打印紙,唯恐通過字跡尋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其決絕的態度難免令人心寒。

紙上印著冰冷的黑色字體——

他今年一周歲,我們愛他,但是不得不送他來這裏,如果可以,請為他取名‘熙’,願他成為一道陽光。

據說,小良初來這裏的時候,也還身在繈褓之中,所以這兩個孩子對自己的父母根本沒有絲毫印象,甚至是沒有任何概念的!

和很多生活在那裏的孩子不同的是,小時候的兩個人身體非常健康,長得也比其他小朋友漂亮,老師格外喜歡他們,也總是不經意流露遺憾的表情,感嘆著“真不知道大人是怎麽想的,天大的事也不能拋棄自己的親生骨肉啊……”

這樣的話金浩風在咿呀學語之前就經常聽到,一種恨意在他幼小的心靈裏萌芽,生長。

特殊的遭遇讓孤兒院裏的小孩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過早成熟卻又異常敏感,他們強烈渴望這個世界的溫暖,也矛盾地敵意著身邊的所有人。

同孤兒院裏年紀大一點的小朋友開始對他和阿熙產生了明顯的不又好。或許是院長和老師見到他們兩個會笑得格外燦爛,缺乏安全感的其他孩子難免心生妒意,一起孤立他們,偶爾還會動點壞心眼。

相同的境遇並沒有讓那時的小良和阿熙走得多近。

小良絲毫不在乎被忽視被冷落,也不需要同病相憐的“盟友”。小小的他從懂事的那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誰都靠不住,包括看起來親善友好的老師和院長也不例外!能幫助他的,只有自己而已。

當幾年前某一天午飯的時間,同桌的胖胖男孩子裝作無意掀翻他的午餐,之後得意地揚揚下巴的時候,幼小的小良擡頭面無表情看著他的臉,死死盯著胖男孩瞇成一條縫的眼,耳邊伴隨著其他小朋友壓抑的輕笑聲。

小亮知道,這個胖胖的男孩兒是他們的頭頭,年齡大,壞主意多,膽子夠大,但聽說他視力很差,將來有徹底失明的可能,所以沒有好心人願意收養他。

那時的小良還沒有智慧考慮這些,理解不了失明之類的詞匯,僅僅單純地覺得擺平了眼前的大個頭,從此就會安靜許多。

一陣陣稚嫩的驚呼聲中,小良端起桌子上胖男孩的西紅柿雞蛋湯,奮力朝他的臉潑了過去。

那一刻,小小的小良前所未有的暢快,以至於長大之後仍清楚地記得當時的酣暢淋漓!

湯汁沿著圓嘟嘟的臉淌下,男孩兒霎時失去了氣勢,“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肉肉的小手抹著眼淚。

小良冷眼旁觀,看著別的小朋友飛離開,看著他們把老師帶來,他並不害怕,就算被趕出孤兒院也不怕,這裏從來就不是他的家!

孩子們之間互相打架幾乎是老師每天都要處理的事情,那碗溫熱的湯也沒對男孩造成不可彌補的傷害。何況大人早就知道,男孩子性格好鬥,喜歡欺負他看起來也弱小的孩子,而小良沈默寡言,究竟是誰挑起的事端,不用問也猜得到事情的經過

於是,老師只是當著所有孩子的面批評了小良幾句,此事就這樣過去。

值得一提的是,小良的判斷果然沒錯,那天之後,不僅以胖男孩為首的小團體見到他就躲開,幾乎全院的孩子一見到紛紛繞道而行,對他的恐懼早已超出以前的不屑和挑釁。

唯一的例外,是那個笑瞇瞇的叫阿熙男孩兒。他竟然“不怕死”的開始親近小良,會把院裏分發的糖果悄悄留下來,然後找機會在無人看見的時候強塞進小良的手裏,因為別的孩子一旦發現他的糖果,一定會上來哄搶。

再然後,阿熙一言不發地跑開,去角落裏一個人望著其他玩耍的孩子,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起初小良只是覺得他莫名奇妙,轉身就把糖果丟掉,他不會吃別人的東西,因為他不想與誰親近,也就無力去償還。

可是,阿熙樂此不疲地一次次這樣做,小良猜測,他是想拉攏強大的自己,免受欺負吧!

兩個年幼的孩子各懷心事,依舊沒有言語的交流,只是某一次,當小良吃下阿熙送來的巧克力,竟然覺得比以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要甜……

他和他真正交集的那一天,是雷雨交加的夜晚,孩子們正要睡覺,忽然從墻角傳出“嚶嚶”的哭聲,那聲音很低,幾乎聽不真切。

眼見著同屋的其他孩子掩嘴壞笑,小良知道他們一定又合起夥來做壞事了。

阿熙站在窗邊,可憐巴巴地抹眼淚,一道聲音傳來:“這麽晚不睡覺,哭什麽?”

語氣很差,可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小良故作老成的臉上有絲絲羞紅,那是小孩子表達關心的方式。

周圍的竊笑聲忽然消失了,一旁的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目露驚恐的神色。

阿熙啜泣地指著自己的床,一只甲殼蟲正緩慢爬行甲殼蟲,他小小聲地說:“我害怕那個……”

小良低頭似在沈思,片刻後,他徒手抓起甲蟲,阿熙還未來得及阻止,已經直奔幾個裝作若無其事的小朋友面前,他舉著甲蟲,神情有不合年齡的戾氣,問道:“誰幹的!”

沒人回答,小孩子紛紛避開他的眼神,又都不約而同看著中間的皮膚黝黑的男孩。

小良當然知道是他幹的,他是這個小房間的室長,平時總喜歡搶別的孩子的東西,把掠奪當成喜好和驕傲,只是畏懼於小良的“名號”,他們的相處也算相安無事。

室長高昂著頭,一副“你少多管閑事”的樣子,可閃爍的目光出賣了他小小心靈的恐慌。

小良註視他的眼睛,氣勢上已經贏了大半,他高舉的手移動到室長的眼前,距離只有一厘米。

室長忍不住踉蹌後退,撞到躲在身後來不及避開的小朋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壓著一個倒下。

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小良松開手,甲蟲落地的聲音不大,卻讓人心驚。

甲蟲破碎的響動,鞋子碾壓的狠厲……

倒地的孩子們瑟瑟發抖,小良冷笑著開口:“從今往後,在有我出現的地方最好別使壞,小兒科的游戲會打擾到我,惹惱我的下場很可怕。”

孩子們忙不疊地點頭,小良懶得多看一眼,徑直回到自己的床鋪躺下,懶洋洋地閉上了眼。

孩子們驚慌地站起來,趕忙地撿起桌子上跌落的物品,唯恐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惹毛了新晉的“小魔王”小良,要是驚動了老師,他們全部都要受罰!

阿熙站在窗邊,隔空看著小良的身影,他破啼而笑,是個很有趣的朋友呢!

從那晚開始,小良似乎不再排斥阿熙的接近,甚至默許了兩個人好友般的形影不離。

有一天,他們坐在樹蔭下,說起孤兒院的幾個小惡霸,小良這才知道,阿熙一直暗中被他們欺負,而他從沒有告狀過一次。

小良費解,做了壞事就該受到懲罰不是嗎?

阿熙寬容地笑笑,他說,這裏小朋友都很可憐,搗亂只是他們吸引註意力的方法而已,言辭裏帶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寬松。

陽光透過樹蔭細碎地灑在阿熙同樣稚嫩的臉頰,小良側頭看著他,好像見到了童話裏的天使。

…………

金浩風和照片上的阿熙隔著生與死相視而笑。

明月說的沒有錯,他是被拋棄的小孩,他的存在本就是個錯誤,他確實羨慕甚至嫉妒阿熙,畢竟心愛的女孩兒總是不離其左右。

但是金浩風不能接受明月的指控,好像他是故意害死阿熙一樣。

“明月似乎被恨沖昏了頭腦……”金浩風搖晃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水晶杯中流轉,“……我們兩個相遇比她還要早,我更加了解你善良的天性,若是想傷害,何必等待現在呢?”

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應,金浩風目光中透著些許醉意,他無聲嘆息。

如今,我所遲疑的不是被她怨恨,而是不確定,讓她活在仇恨裏究竟是對是錯。

金浩風默默地問,如果我們交換位置,相信她不會為我難過,哪怕她是傷心的,你也有辦法引導她走出痛苦的沼澤。

可現在,你能不能告訴我該怎麽做?只是一點小小的提示也好……

你不是天使嗎?你不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善良分給身邊的人嗎?

金浩風薄唇輕啟,“為什麽對你的摯愛如此吝嗇如此殘忍?我寧願和明月交換,把我的幸運給她,只要你能陪在她身邊……”縱使代價是從來沒有遇見!

…………

阿熙和小良以朋友的身份相處不過半年左右的時間。

初秋季節,孤兒院裏的樹葉泛黃,夕陽光芒萬丈。

秋天,似乎註定是離別的節氣。

無論孩子們玩耍的聲音多麽喧囂熱鬧,斜陽的哀傷氣息都揮之不去。

小良獨自現在高大的楊樹下,困惑地眺望天邊火紅的彩霞。

在他幼小的心靈裏,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早已悄然發芽。早慧的小良想去孤兒院之外的地方,想看藍天白雲、彩虹綠樹紅花以外的色彩……

對於他們這樣的孩子而言,被好心人收養才是離開的唯一辦法,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已不知道有多少次,他看著“同伴們”穿著嶄新的衣服,趾高氣揚地離開,並沒有太多的羨慕,因為年幼的他早已暗下決心,不久的將來,自己也要離開,再也不會回來。

不遠處,院長和幾個骨幹老師行色匆匆奔向大門,小良望向門口,緊閉的銹跡斑斑的鐵門外,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裏,看起來很高級的樣子。

車門打開,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下來,院長趕忙打開大門,迎接無比尊貴的客人。

此人正是金震林,給予了阿熙和小良嶄新的人生。

不過那都是後話,彼時的小良,目光好奇地追隨著一行人,被簇擁著圍在中央的是和院長奶奶年歲相仿的男人。

來人一身灰色西裝,走在人群裏格外引人註目,就連漫天絢爛的霞光也柔和不了他不怒自威的氣勢。

院長一邊介紹著孤兒院的情況,一邊引領客人走進三層高的辦公樓。

半個小時後,老師們集合所有孩子到院裏最大的聲樂教室裏,不停叮囑大家要有禮貌,好好表現自己,儼然一派如臨大敵的模樣。

跟著老師走上樓梯,小良低頭一級級數著臺階,相似的場景他經歷過太多次,早已覺得司空見慣。

斜陽把他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長,耳邊一遍遍回蕩著那句“好好表現”、“好好表現”……

教室裏,一群孩子整齊地排列在一起,院長陪著到訪的客人站在正前方的電子琴前,那是本院唯一的一件大型樂器,兩個老師抱著還在繈褓中的小孩站在院長的左邊。

客人和藹地微笑,隱不去睿智鋒芒的目光掃過孩子們一張張急欲表現的小臉。

他們太清楚這一番打量意味著什麽,若是被選中就可以永遠離開,不必擠在幾個人一間的小房間裏,不用爭搶著好心人送來的舊玩具,不需要再忍受別的小朋友的欺負……

幾乎每個孩子都急切地盯著電子琴前的身影,很希望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小良亦是內心激蕩,以前有好心人前來領養小朋友,從未如此興師動眾,如果被“他”選中,恐怕離開得比任何人都要風光。

只是……

怎麽做才能吸引他的註意力呢?

落日斜斜照進教室,一個小小的影子緩緩移動,蹭到小良的身後。

感覺有人拉自己的衣角,小良回頭,阿熙對他調皮地眨眨眼,仿佛緊張的氛圍與他無關。

小良扯扯嘴角,算是對他回以微笑。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是這個瞬間,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宿命,他和他,以及她的人生無可救藥的糾纏到一起,愛恨的開端,由此展開……

金震林被移動的影子所吸引,他和身邊的院長低聲說了些什麽,伸手指著某個方向。

院長面露笑容,忙不疊地點頭。

過了一會兒,抱著小孩的老師在院長的吩咐下先行離開,她和金震林並肩向小良的方向走來。

當兩人不斷靠近的時候,小良第一次感覺到心臟在喉嚨跳動是什麽滋味。直到很久以後,哪怕他已身居JM高層領導地位,也清楚地記得幼時的某個傍晚,自己對離開孤兒院的渴盼。

無論他變得多麽強大,那段無助的過往都早已成為記憶身處最深的烙印,揮之不去是他今生的宿命……

走到他的面前,兩人停下腳步,高大的陰影將他完全籠罩。

小良半低著頭,餘光瞥到明亮的窗口,他不敢讓任何人看穿自己的激動,掩飾內心的情緒是他最大的本領,就算恐懼,也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對方就會更欺負你。

可是今天,他已經很用力在呼吸,卻有什麽東西阻礙著讓他透不過氣。

金震林蹲下身體,“你願意離開這裏,以後和我一起生活嗎?”

小良此生第一次聽到如同來自天堂的召喚。

火紅的霞光在白色的瓷磚上流轉,他好像看到了幸福的光圈,強烈到睜不開眼。

正當他欲擡頭,回答“願意”的時候,院長溫和的話語打斷了他,“金爺爺問你話呢,快回答啊小熙……金總您別介意啊,這孩子平時挺開朗的……”

猶如一盆冷水狠狠澆下,院長和“金總”的對話他再也聽不到,除了絕望他什麽都感受不到。

緩緩地扭頭,阿熙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了他的身邊,與自己並肩而立,小良古怪地盯著他,忽然明白,他以往的友好、大度、不計較並非因為他善良,他只是在等待,和他一樣,等待一個絕佳的機會。

阿熙明亮的眼睛望著金爺爺,他聽到小朋友們一聲聲失望的嘆息,他也很願意馬上答應。

可是……

阿熙面露難色看了眼一旁的小良,見他冷冰冰地瞅著自己,竟比他們成為朋友之前還要冷漠,阿熙明白,那個叫作敵意。

遲遲等不到回答,院長著急地想要開口催促,金震林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地開口:“沒關系,孩子可能需要時間……”

“我願意和您一起生活!”堅定的童聲打斷了金震林的話,他聞言看過去,那稚嫩的小臉兒比彩霞更紅,小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

“我可不可以有一個請求……”

發光的眼睛裏有一種堅持引起了金震林濃厚的興趣,“你說說看,是什麽樣的請求?”

“您可不可以讓小良和我一起走……”阿熙沒看到小良震驚的眼神,沒註意到院長對自己使的眼色,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地註視著金爺爺,“就是他,我的好朋友!”他拉起小良的手,驕傲地宣布,“他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他曾經幫助過我,所以,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

一陣暖流猝不及防地從掌心傳到胸口,小良楞楞地站在原地,他沒聽錯吧?阿熙竟然還有心思顧得上他?

金震林“哦?”了一聲,若有所思,這麽小的年紀就知恩圖報,而且如此地重情重義,他不曉得是好是壞。那個小良的男孩兒,又太過冷淡,孤兒院的孩子渴望溫情,又很難被真心所感染,他不得不深思熟慮,畢竟事關多年以後……

“如果您只打算領養一個小孩,我願意把機會讓給小良!”

就是這份不顧一切的堅定,讓金震林不再多想,直接答應了小熙的要求,之後和院長做了確定,並承諾過兩天來接他們。

在別人的羨艷和嫉妒中,小良如同置身夢境一般,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從經歷了驚喜和失望,當幸運突然降臨,他又變得不敢確定。

那天晚上,滿天星光。

小良吃過晚飯,獨自坐在滑梯旁,擡頭仰望閃閃爍爍的星辰。

夜空是深藍的顏色,給人的感覺神秘莫測,就像即將到來的嶄新生活,有太多未知的可能!

下午金爺爺離開的時候,院長一左一右牽著他和阿熙的手,送爺爺到大門口。

臨走前,爺爺撫摸了他和阿熙的額頭,要他們乖乖在這裏等他……

目送著黑色的轎車漸漸駛遠,小良才敢期盼下一次的見面,幸福第一次有了真切的感覺。

不知何時,阿熙來到他的身邊坐下,小小的腦袋抵在膝蓋,無聊地擺弄自己的手指。

他們誰都沒有講話,似乎很珍惜留在這裏剩餘的時間。

“你會生我的氣嗎?我都沒有問過你的想法。”

小良困倦打著哈欠的時候,聽到阿熙不安地問。

他覺得特別好笑,“你這麽問,是提醒我該說謝謝你嗎?能去有小轎車的家裏生活是多好的事,我憑什麽怪你呢?”

阿熙聽得懵懵懂懂,他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視線沒和小良商量,這麽做很不好……

小良誇張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該回去睡覺了,等會兒老師會來催的。”

忍受太多規矩的日子就要結束了……

度分如年地等到了第三天的清晨,金震林如約來接他們。

拎著一個小包的小良只帶了兩件隨身的衣服,其他東西都留到了自己的床鋪上。

小小年紀的他決絕地想,新的生活即將開始,和過去有關的都該被拋棄,誰喜歡誰就拿去。

阿熙則是笑著把自己分到的禮物送給了同屋的幾個孩子。

這就是他和他最大的不同,雖然結果一樣,但小良覺得沒必要對沒機會再見面的人友好。

院長眼含淚花,囑咐兩個孩子要聽爺爺的話,她是發自內心舍不得每個孩子的離開,又由衷希望所有孩子都有一個幸福的家。

坐在轎車的後排,小良和阿熙向後張望。

這是他們第一次坐車,誰都沒有喜出望外。

看著院長慈祥的面容漸漸模糊,小良捏著衣角,告訴自己絕不可以哭,否則爺爺他會不高興……

院長嬤嬤昨天叮囑過的,不要提孤兒院,無論怎麽想念這裏的老師都不要讓金爺爺知道!

事實證明,金震林並不像院長所擔心的那樣“小氣”,後來,他甚至多次出資幫忙擴建孤兒院,還鼓勵小良和阿熙多回去探望院長和老師們。

在那裏生活了五年,對那裏有三年左右的記憶。

談不上快樂,卻仍有不舍。

也正是在那一天,小良有了全新的名字!

關於戶口上的姓名問題,金震林仔細講解,又征求了兩個孩子的意見。

小良說他想和過去徹底告別,請爺爺為他取名。

阿熙也表態全聽爺爺的,但是他希望可以保留“熙”這個字,因為這是父母留給自己的唯一紀念。

於是,金震林為兩人分別取名為金浩風和金浩熙,希望他們像親兄弟一樣相親相愛,一生浩然正氣。

金浩風默念自己的名字,全新的人生從來開始,他激動得兩眼泛起淚水。

直到多年以後,每當想起生命中最初經歷的那場離別,他都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感受,唯獨記不起一絲一毫,當時坐在他身邊的阿熙的表情。

是悲傷,是期待,還是喜出望外,全都變成了秘密,塵封在了過去!

…………

外面的雨還在繼續,沈浸在回憶金浩風的眼睛有微微的澀意。

鋼琴上的一瓶酒被喝掉了大半,身上的衣服有種潮濕的溫暖。

長大以後,金浩風曾問過金浩熙,假如爺爺不同意收養他們兩個人,他會不會後悔。

金浩熙笑著聳聳肩,“從你為我出頭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認定你這個朋友了,假如沒有遇到明月,那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後悔。但是如果知道會見到她,恐怕我也會重色輕友的。”

只有明月,能讓金浩熙的笑容迸發出醉人的光芒。

“其實你是知道的對嗎?”金浩風環視著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我確實怪你,有幸來到這裏是你的恩賜,所以時刻覺得虧欠你什麽。”所以在你們相愛的那一刻我就選擇了放棄和逃離,我怎麽能和你爭?又怎麽可能爭得過你?就算告白比你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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